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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他果然擅長自作主張。
帶土房間環顧一周,如是想。不過是交個任務報告的時間,這個房間已徹底變了樣。原本只有一張床、一副桌椅和一個衣櫃,畢竟是客房,簡單的基礎家具已足夠應付過夜的客人。
「歡迎回來。」卡卡西略帶歉意望著佇在門口的帶土,懷抱紙箱,手裡還提著兩個紙袋,「我還沒整理完,有點亂。」
帶土趕忙走過去抱下箱子,紙箱沉甸甸的,也不曉得卡卡西到底往裡頭塞了多少東西。
他跟著卡卡西踏進房間,和他入住時相比,角落增添一個書櫃,前方落了幾個淡淡的腳印,窗台亦有……這傢伙的人際關係還是一樣好,這點小事都能找到壓榨對象。
「那箱是書,麻煩你擺一下了。」
他應了一聲,拆開封條,隨手取了一本《火遁入門》,書皮破損,書頁微微泛黃,翻開一瞧那熟悉的筆跡更讓他無法裝作不認識。前陣子說了這些全送給卡卡西,他無權干涉卡卡西要把這些東西擺在哪兒。
他已經用不到這種書了,卡卡西也清楚的。帶土想歸想,仍順著卡卡西的意思把書一本一本擺上去,全數擺完後尚有兩排閒置。
「我特別要求加高,如果不夠放,之後再訂一個。」
他扭頭看向卡卡西,後者眉眼彎彎,貌似挺滿意,正從紙袋裡取出最後一盆盆栽擺上窗台。而原先空無一物的書桌已被填滿,有相機和一面上頭釘著許多照片的軟木塞墊,一旁放著水門班的合照。
帶土拿起相框,端詳照片上的女孩。
拍照的那一天他還是遲到了。猶記得開門的剎那水門老師的無奈,卡卡西鄙夷地衝他比手勢,向來不對付的他們即刻就要吵起來,是琳橫插入他們中間做緩頰。
她一直都是這樣美好的女孩。她說她會一直看著他完成夢想,叫他千萬不能放棄……所以他才想保護她。
手指撫過女孩的臉,之間相隔玻璃,薄薄一層,卻叫他再也不可能碰觸她了。
毀約在先的人無話可說。因此他逃了,往哪兒都好,往夢境,往絕望,往虛無。她的身影應當隱沒陰霾之下,只要不去想念,不去思索,就不會再感到痛苦。
但卡卡西不允許。帶土的視線自琳的臉上挪開,往右邊看去。男孩的臉仍被膠帶擋得嚴實,天真歲月留下的痕跡讓他廢了番工夫才取下,露出下頭男孩的真容。殘存的膠叫他看不清男孩的臉,摳了幾下徒勞無功,他乾脆解開相框取出照片。
帶土仔細審視,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關係確實是不怎麼樣。
直到神無毘橋一戰的共同營救之前,他們之間都水火不容。卡卡西最討厭他不守時,總說無論基於何種原因,準時是最基本的素養。但他總覺得自己遲到是為了幫助他人,情有可原,因而討厭卡卡西如此不近人情。
然而這些都還只是會增加感情的小摩擦,真正的矛盾在戰爭中才一舉爆發。任務和同伴,他們各自選了一樣……當時他的確沒想到卡卡西會回過頭來救援,也未曾料想自己竟然還能成為某一個人的路標。
說起路標,帶土忽然想起昨天的晚餐時間。
玖辛奈一打開門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嘴裡不斷唸道:「歡迎回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他差點跌坐在地,萬幸老師趕忙扶住玖辛奈,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才讓她鬆手。
「先進去吧,他們也餓了,有什麼話之後再說。」
「那麼晚餐後我想和帶土聊聊,說好了。」
玖辛奈衝他眨眨眼,帶土有愧在先,是一點都不想面對玖辛奈,但他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邀請。用餐期間更是坐立難安,思緒不斷揣測玖辛奈到底想對他說什麼?可能是責罵,這是應該的;也可能是怪罪,畢竟他總是來晚一步。
大腿受到拍擊,帶土回過神來遂窺見身旁卡卡西擔憂的眼神,他做了嘴型,告訴他玖辛奈正在喊他了,又問他還好嗎?帶土暗暗反省,藉著桌面掩護,輕輕握了握卡卡西的手,這才讓卡卡西稍微安心些。
他有些懊惱,自己怎麼能在老師和師母面前如此失禮,趕忙問:「什麼事?」
萬幸玖辛奈不介意他的無禮,直道:「水門打算安排兩個暗部負責我的守備,一位已經確定是卡卡西了,另一位我希望由你來擔任。」
負責玖辛奈的守備?她原本就是實力強勁的忍者,雖然作為九尾的人柱力尚不夠完美,但由於是最終兵器而常年待在村子裡,不至於到需要隨時派遣暗部保護的地步……除非玖辛奈有不能劇烈動作的原因。
人柱力的身份再加上這種原因,帶土立刻聯想到一個答案,遂瞄向卡卡西,果不其然從卡卡西的嘴型得到驗證。
玖辛奈懷孕了。
帶土看向水門,後者輕輕點了頭,他便沒多想,只回應:「遵命。」
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問他。他現在隸屬暗部,水門一句話他們拼上性命也得達成,服從命令只不過是基礎。
帶土夾了一塊蓮藕咀嚼,玖辛奈擅長家常菜,筑前煮更是她的拿手好菜。他只是無法感受飢餓,不代表他的味覺有問題,就著這道三兩下扒完了白飯。
「再來一碗嗎?」
他點點頭,叼著筷子將碗遞給玖辛奈。
飯後,玖辛奈給水門留下一句「收拾就麻煩你啦。」便拉著他往院子走,水門太了解自己妻子的急性子,微微一笑便堆起碗盤來了,卡卡西當然不容許自己閒著,自告奮勇洗起水槽裡的鍋碗瓢盆。
得知玖辛奈懷孕的消息,帶土的目光總不由自主地飄向她的腹部,心想那麼小的空間是如何能塞下一個孩子,不疼嗎?不重嗎?
見帶土如此在意,她問:「想摸摸看嗎?」
「不、不了,我動手沒輕沒重的,傷到您怎麼辦?」
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她噗哧一笑,「我才沒有這麼脆弱,這孩子也是,他可是我和水門的孩子啊。」
帶土慌忙搖頭。這一番胡思亂想令他更加戰戰兢兢,哪敢有丁點大動作,任由玖辛奈牽引著踏進院子。花圃裡的花苞零星綻放,想必再過一陣子就會花團錦簇,芳香四溢。
玖辛奈順著帶土的視線焦點望去,哂道:「今年的花開得晚,春天都過去泰半了還沒完全盛放。琳很喜歡花,這裡有大半是去年搬來這裡時她種下的,她總說希望隔年開花你也能看見。」
「……是嗎?」
帶土能想像女孩望著花叢閃閃發亮的眸,伴隨陣陣驚呼,喜愛盡顯於色的模樣。
結果他看見了,反倒是她看不見了,再也看不見了。
玖辛奈像是沒看見帶土暗下的雙瞳,雙手交疊虛放於腹部,叱吒風雲的血紅辣椒此刻也只是個平凡的母親,慈愛地注視自己的孩子,說:「我和水門都希望這個孩子未來能成為你這樣的人。不聰明也無妨,只要他能勇往直前就好。」
勇往直前,他嗎?帶土低啞道:「可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人。我沒能完成和妳的約定,和琳的約定,不僅如此,我還逃了。您也是,卡卡西也是,你們都把我想得太過美好了。他還說我是英雄呢。英雄,又怎麼能逃避呢?」
「沒有人生來便是英雄,帶土。」玖辛奈的語氣和緩,「在成為英雄之前,你首先是個人。逃避也不是什麼大事,每回被擊倒都能一次又一次的起身,重新站到敵人面前,我認為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她手成拳,敲在帶土額際,那一下極輕,如落雨輕撫,如春風拂面,卻悍然撞進心裡。
回來之前他以為自己能隱藏一切,隨即發現這是癡心妄想,觸景傷情,他根本做不到無動於衷。
帶土無法不為之動容,他們肯定事先討論過怎麼處理他的問題,由玖辛奈開口遠比老師恰當,乃因水門現在是他的頂頭上司,他深知不管他要求為何,帶土都會當作命令嚴格執行。
可玖辛奈不一樣。她和帶土只是丈夫的學生和老師的妻子這種介於疏遠和親近間的關係,更甚於只是熟稔的同事關係。她和帶土既無上下之分,亦能讓所有的言論僅代表她自己,況且她一貫是直截了當的作風,聽在熟識她性格的人耳裡也不過是肺腑之言。
「所以你啊,這次失敗了應該是和我保證『下次一定會成功』才對。」
「可是我──」
「你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別人。」玖辛奈鼓起臉,故作生氣道:「所以你是覺得一直相信你的我們眼光很差勁嗎?」
他怎麼可能答是。她巧妙地斷了帶土的後路,叫帶土進退兩難。直率不等於單純,再理所當然不過的道理。
他低下頭,乾脆不再回應。
玖辛奈沒再逼迫他,旋身走進室內,只是在擦身而過時拍了兩下他的肩膀,輕聲道:「謝謝你活著回到我們身邊。」
他還能同別人做約定嗎?後來的他一直在想這件事,作為晚輩,作為忍者,他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資格,即便如此,到準備離開也仍然沒個定論。
他的心不在焉被其他人盡收眼底,被問到了回應也是寥寥幾句,肉眼可見的敷衍了事。卡卡西在他和玖辛奈間來回張望,最後幽幽嘆了口氣,隨後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插入閒聊,不動聲色地為他打掩護。
時候已晚,水門將他們送到門口,臉上滿是無奈,「看來玖辛奈已經徹底說了你一頓,雖然她自告奮勇,但她不肯告訴我和你說了什麼……不知道那孩子未來會不會也像到母親愛說教的性格。」
提起摯愛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水門渾身洋溢著傻爸爸的氣息,一點也看不出戰場上金色閃光的鋒芒。
他看向卡卡西,問:「最近還有做夢嗎?」
做夢?做什麼夢?帶土狐疑地瞄向卡卡西,後者也看了過來,恰好和他四目相對,但他並沒有為他解答的意思,很快挪開視線,含糊不清道:「那之後就沒有了。」
「那就好。」
水門關心完卡卡西,又把話題引到帶土處。
「我的想法和她一樣喔。」水門抽出插銷一推,鐵柵欄嘎吱打開,待他們走出去又重新鎖上,隔著一層於忍者而言形同虛設的防護,說:「之後他們母子倆就拜託你們啦。」
「……是。」
無條件的信任沉沉壓在肩頭,他終於感受到生存的踏實感,同時躊躇不安。他想起月之眼計畫,若他們知道自己曾經想破壞他們一心想守護的世界,會不會為當初如此信任他感到後悔?
帶土分神思索的同時,手裡的動作也沒停下,他按著卡卡西的指示又來回幾趟把儲藏室內的東西搬進房間。然而全數搬完後卡卡西沒再給他安排工作,開始一一擺放物品,彷彿腦中有張設計圖,充分展現他嚴謹的性格,凡事都按著計畫來辦。
關注一陣子,帶土便猜出卡卡西的打算了。坦白說,連他自己瞧見卡卡西手裡的東西都止不住懷疑那原本應該放在哪個位置,但卡卡西當初曾進入他的故居為他收拾「遺物」,想來就和現在的他一般,佇立在房門口,讓寫輪眼為自己記憶一切。
寫輪眼用在這兒被宇智波們知道了,少不了被說一句大材小用。但現場兩位都習以為常,一方面帶土覺得物盡其用有何不可,他無法否認寫輪眼確實是寫任務報告的救星;一方面認為那寫輪眼已經是卡卡西的東西了,他要怎麼處理都無人能說一句不是。
餘光掃見無所事事只能呆立在門口做擺設的帶土,卡卡西提議道:「看來我還要花點時間,你要不出去走走吧?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就順便在外頭解決午餐吧……一樂怎麼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帶土也無法說不,待離家才想到他除了琳那兒,根本無處可去。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去山中花店買束花去見見那位睡美人。
途徑某家丸子店,想起過去的同期都是在這裡聚會,琳也很中意這家的糯米丸子,腳步一旋走了進去,再出來手裡已拎了一盒。
「帶土,是帶土嗎?」
帶土面向出聲者,見阿斯瑪正衝他揮手,身側的紅則微笑頜首。
帶土不自然地回應:「好久不見。」
除了卡卡西和水門,這是他回來後第一次遇見過去認識的人。阿斯瑪比記憶中高大壯實,面部線條剛毅,從毛頭小子脫胎換骨,逐漸向成熟穩重的男人靠攏。紅原本就長相出色,在校期間亦是風雲人物,現下因發育更增添幾分女人味,再過幾年沉澱氣質,肯定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這麼說來,卡卡西似乎也變了不少。屬於男孩的嬰兒肥消了泰半,身形也開始抽高,過去比他矮了近一個頭,現在竟有與他比肩的趨勢。帶土想。再說近期的經歷讓卡卡西外表看著柔和許多,不像以前那個鋒芒畢露的男孩,從事的是一眼便能瞧出是手裡積累不少人命的職業。
「好久不見了。」阿斯瑪說,「什麼時候回來的?」
帶土加入暗部,並且進入卡卡西的小隊這件事在同期中並不是秘密。他們第一次聽聞這個消息時,眾人的表情都相當失禮。這不能怪他們,所有人對宇智波帶土印象都還停留在過往慘不忍睹的成績。
尤其聽說帶土還是通過水門的測試,就更讓人吃驚了。水門雖然是帶土的老師,卻不是會在公事上徇私的人。再說暗部可是高風險的隊伍,水門更不可能讓能力不足的人進入而白白送死。
易言之,帶土是憑藉真本事進入暗部。
吊車尾一夕之間逆轉成人生勝利組,理所當然驚呆了眾人。
「昨天。」
「正好,等會兒有聚會,要來嗎?」
阿斯瑪搭上他的肩,一點也沒受他的冷漠影響。
「……今天不行。」
「那就下回和卡卡西一起來吧,那之後他也很久沒參加聚會了,大家都很想見見你們呢。」阿斯瑪衝他擺擺手,自顧自道:「說好啦。」
說完便拉著紅走了,根本沒給帶土拒絕的機會。接連兩日在不及應對的情況下和別人有了新的約定,帶土深深嘆了口氣。
現在的人都這麼獨斷專行嗎?帶土感慨萬千。卡卡西是,玖辛奈是,現在連阿斯瑪都摻了一腳。
為了實現約定,就必須好好活下去……他何嘗不曉得他們是以這種方式重新建構他和世界的鏈結,藉此讓他不會自暴自棄沉淪悲慟。而他不可能拒絕這種純粹的善意。
他錯了嗎?帶土想。他真的錯了嗎?
下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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