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09.

  他踏入山中花店,以往熟識的老闆娘恰好不在,只剩下一位正在挑揀花枝的女店員。雙手在圍裙上抹去水珠,她走上前招呼,「歡迎光臨,先生,想買什麼花?」

 

  帶土遲疑了。他想起昨天在店裡時卡卡西那一番話,他理當向琳道歉,為他的自大。

 

  「如果要道歉,送什麼比較好?」

 

  「送女朋友嗎?」

 

  「只是普通朋友,但她對我很重要。」

 

  「這樣啊……您瞧,黃玫瑰如何?」

 

  帶土就是對花卉再陌生也理解,她肯定誤會他和琳的關係了。但他想起那束沒能送出的紅玫瑰,遂道:「就這個吧。」

 

  她撿了最漂亮的十五朵包成一束,笑吟吟地遞給帶土。不過和付錢的事,真正拿到手了他卻游移不定,琳真的會喜歡嗎?

 

  「不管送什麼,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呦。」女店員眨眨眼,她看慣了帶土這樣的顧客,握拳一揮,說:「加油!」

 

  「……謝謝。」

 

  離開花店前往墓園的路上,眼角餘光掃見一個小女孩,和逝去的少女一樣的棕色髮絲吸引他的目光。女孩看著上方,面上滿是焦急,嘴裡不斷喊著:「沒問題的,快下來吧!」

 

  帶土往上看去,原來女孩是在和一隻小黑貓說話。小黑貓大概是貪玩,爬到樹梢才發現與地面的距離是如此遙遠,儘管主人就在下頭,牠也不敢往下跳。

 

  他也是這樣嗎?帶土恍惚地想。觸手可及的距離,卻連伸手也不樂意,只是傻愣愣待在那兒,期待有誰發現他的信號。

 

  他單手抱緊花束,一躍踏上樹枝,突如其來的陌生人讓小黑貓炸起毛,衝他齜牙咧嘴。充滿既視感的反應,叫帶土忍不住扶額,心下對竟能忍他這麼久的卡卡西更是滿懷歉意。

 

  「過來吧。」帶土將手伸過去,小黑貓又往後退縮,他循循善誘,柔聲道:「你瞧,她在等你回家呢,過來吧。」

 

  他保持這個姿勢,直到小黑貓放下戒備湊到手邊,他撈住小黑貓,縱身一躍,穩穩落在女孩面前。小黑貓立刻拋棄牠的救命恩人,投向女孩的懷抱,不斷蹭著女孩的臉。

 

  失而復得的女孩抱著小貓,先是衝他彎腰,隨即揚起笑容,「真的很謝謝你,大哥哥。」

 

  我會一直看著你。

 

  相似的特徵,和同樣燦爛的笑靨,霎時和回憶中的少女重疊在一塊。曾經提起她唯有憤怒與悲慟,琳代表的不只是天真歲月,在他心目中儼然成了一切美好的象徵,他怎麼可能忘掉她?帶土認為這不單單是他的問題,卡卡西也經歷了同樣的創傷,他們是一樣的,一樣的無能,一樣的痛苦,所以他才不樂意提起她。

 

  不過昨天店裡那番對談讓他明白,這樣的做法似乎比直接責罵卡卡西不守諾還要傷人。他們總是在互相傷害,儘管這並非他們所願。

 

  他或許真的錯了吧。

 

  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帶土臉色陰暗,剛剛抵達墓園,又在門口迎來了不速之客,更糟糕了幾分。

 

  止水衝他問好,一旁的鼬也認真地點頭,喊道:「小叔叔。」

 

  從族裡整體輩分算起來,他們這麼稱呼是正確的,但這類代表血緣聯繫的稱呼叫帶土頗不適應,只問:「什麼事?」

 

  「族長大人已經聽說團藏的消息了。」止水說,「他讓我告訴您:『交易完成。』」

 

  帶土點點頭,意有所指道:「希望你們遵守承諾。」

 

  止水沒有回答,他在族裡的地位尚無法代替宇智波做出任何保證。比起這些,他對帶土本人更好奇。宇智波不大,一點小事都能傳得人盡皆知。過去的帶土是出了名的異類,族內以精英為重的思維叫他乏人問津,而今卻成了宇智波的重點人物。

 

  現在是宇智波有求於他,止水想,帶土完全可以把握時機開出狠絕的條件。然而他本人對宇智波的態度卻是極度冷漠,不僅不願意回到族地居住,甚至直接拍桌要他們別打擾他的生活。

 

  止水問:「您對宇智波現在有什麼看法?」

 

  他瞧了瞧止水,不覺有趣,不曉得宇智波內部清不清楚他們未來的主戰力早已脫離一貫的家族本位思想。帶土樂見對水門的威脅變小,因此他絕不會好心到提醒宇智波。

 

  「無所謂。」帶土說,「不管是木葉還是宇智波,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止水試探道:「您是為了寫輪眼的事?」

 

  「我只是需要一個能光明正大處分寫輪眼的理由,我們的交易內容也只是如此。」止水愣了愣,沒來得及開口,帶土又道:「所以宇智波想藉我接近權力中心,只要不觸及界線,我都沒有意見。但要是太超過了,我也不介意親手讓他們消失在歷史上。」

 

  「……但無論如何,宇智波都必須感謝您。不管目的為何,您確實是避免事情演變成最壞的狀況。」帶土的殺心是真心誠意,瞧過來的那一眼叫止水反射性繃緊神經。他說:「您是不想讓火影大人為宇智波的離心煩憂,打算成為木葉和宇智波的中間人嗎?」

 

  止水真不像個宇智波,不管是以村子為重的思想,還是那份實誠。帶土的目光飄向身側臉上書滿贊同的鼬,默默把鼬也加入「不像宇智波」的名單。

 

  不惜與親族對立,過人的勇氣反倒讓帶土另眼相看。他想起斑曾經提過木葉最初的創建宗旨是想避免小孩過早死於戰場,希望他們能有一段當個孩子的時光。再看看面前憂慮的兩人,似乎毫無改變的一切著實諷刺。

 

  視而不見或許是不錯的選項,然而帶土突然開口,說:「村子和宇智波哪個比較重要,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不如問問自己:我真正想守護的到底是什麼?」

 

  止水怔怔地望著他,隨後頷首,朝他一鞠躬,「我知道了,謝謝您。」

 

  他注視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赫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玖辛奈將護衛交給他,阿斯瑪讓他下回和卡卡西一起來,小女孩衝他微笑,現在連本該毫無交集的止水也向他道謝。

 

  是好是壞,他也說不清。帶土想。這會是卡卡西想要的嗎?

 

  帶土抱著花束,向守墓人致意,後者也向他揮揮手,高聲問他何時回來的,他隨口應了幾句,遂往深處走去,直至女孩的長眠之地。

 

  他凝望墓碑上頭的姓名,彎腰將玫瑰擺在墓前,就地而坐,片刻後開口道:「卡卡西罵了我一頓,讓我來跟你道歉。我問了花店的店員,她給我推薦了黃玫瑰……她大概是誤會我跟妳的關係,不過花很漂亮,我還是買了,希望妳會喜歡。」

 

  「師母懷孕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老師問我對這孩子有沒有什麼期望,當時我沒能回答。現在想了想,我希望他成為一個有話直說的人。」他頓了頓,又說:「至少別在這方面學我和卡卡西,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圈才回到原點,太窩囊了。」

 

  「對了,我來之前遇見一個和妳有點像的小女孩,她的貓上了樹就下不來了……」

 

  希望是什麼?又該從何找起?現在的他仍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或許是當不成英雄了。帶土想。但他還可以成為「宇智波帶土」,會和琳分享日常生活,會和卡卡西並肩作戰,只是水門老師的弟子的宇智波帶土。

 

  沒多久,後頭傳來了腳步聲,打斷帶土的喋喋不休。

 

  「回去吧。」

 

  帶土沒回頭,只說:「你來得正好。」

 

  他沒等卡卡西回話,便對著墓碑說出了一切,包含宇智波斑和月之眼計畫,這回他毫無保留,也沒有參雜一絲虛假。坦承是件很可怕的事,彷彿自己在他人面前一件一件褪去遮蔽,直至一絲不掛,掛念的卻不是赤身裸體,而是「他會怎麼看待自己」。

 

  然而說完他的心卻重重落地,步履也有了實感。

 

  他還活著。只是世界的一份子,只是一個渺小的齒輪,只是那個笨拙地連向女孩獻上一捧玫瑰都提不起勇氣,向因自己被拖下水的男孩說一句道歉都說不出口的宇智波帶土。

 

  「她死後,我覺得這個世界是地獄。」他問,「你說我錯了嗎?卡卡西。」

 

  「……或許你沒有錯。」

 

  卡卡西如此回應。若說帶土的「死」令他初次體認到自己對世界的反抗只是笑話一場,那麼琳的死就是讓他明白自己是個不守諾的廢物。命運的惡作劇沉沉壓在肩頭,他時常在想帶土可真有先見之明,不僅給了一隻眼,還給了一個約定,無論失去哪一個都讓他還能繼續苟延殘喘。

 

  「失去你以後,我也一度以為這個世界是地獄。」卡卡西說,「不過現在,你也和我一樣回心轉意了,不是嗎?」

 

  他沉默半晌,說:「你可以向上層回報,我不會反抗。」

 

  「你不是已經放棄這個計畫了嗎?」

 

  卡卡西嘆道,幾步上前,將花束擺在墓前。

 

  「你是個聰明人,卡卡西,你肯定早就想到過。」卡卡西沒有否認,於是帶土又說,「那你為什麼不放棄我?」

 

  他只是單純的提問,不含任何負面含意。他太好奇了,對旗木卡卡西這個人的執拗,連宇智波刻在基因裡的固執都無法抗衡,瞧,多麼強悍的人啊。

 

  他現在理解斑當初提議讓他回到木葉時,他為何吐不出一句拒絕了。帶土想。他和斑不一樣,哪怕自己決心走向月之眼之際,他也沒能完全拋棄過往種種──他仍然相信著旗木卡卡西。

 

  宇智波帶土還有成為英雄的資格嗎?他無聲地問著卡卡西。

 

  「只是比起背道而馳,我更想和你比肩前行。」卡卡西說,「看著你遠去的背影,早在神無毘橋就看厭了。」

 

  「那如果我們背道而馳了呢?」

 

  他不喜歡這種假設。卡卡西眉頭一蹙,但帶土貌似鐵了心想問,他只能說:「我會阻止你。」

 

  「如果阻止不了呢?」

 

  「……那我會親手殺了你。」卡卡西說,「然後背負著過往的美好活下去,繼續為你見證這個世界。」

 

  是了,這就是旗木卡卡西。一個能為別人赴湯蹈火,卻不懂得對自己手下留情的,愚蠢又可敬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帶土說,「就因為我是你口中木葉的英雄?」

 

  「跟木葉無關。」卡卡西說,「因、因為……」

 

  原本應對如流的卡卡西這回卡殼了。他幾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氣,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說:「因為你是我的英雄。」

 

  帶土怔怔地看著卡卡西,後者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側頰的紅漫至耳廓,為素白的肌膚渲染幾分艷色。

 

  卡卡西素來臉皮薄,過去的男孩更是如此,能說出句句抹毒直插他人痛楚的諷刺,卻說不出一句直白的關切。哪怕現在的性子緩和許多,骨子裡的個性仍然不會改變。

 

  卡卡西是用什麼心情說出那個「英雄」,帶土已經不需要問了。就像野原琳之於宇智波帶土,是引領的路燈,是美好的象徵;宇智波帶土之於旗木卡卡西,是清晨的鐘響,是沙漠的綠洲。

 

  與其說是「愛情」,用「信仰」來形容或許更貼切一些。

 

  「所以我才應該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告訴我月之眼的事,也謝謝你回來,帶土。」卡卡西說,「你既然選擇回來,就休想我會放棄。」

 

  自帶土回來起,卡卡西總是在思考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起初他的狀態確實叫他驚慌,但他從未想過棄他於不顧。死亡曾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溝壑,好不容易築出一座橋勉強通行,他怎麼甘心留在彼岸?冷言冷語也罷,他想,帶土還活著,那就夠了。

 

  他只是不想失去他。

 

  直到在雨隱村那一次的營救,他自牆體的縫隙窺見潛藏於漠然下的脆弱。在那之前他都不曾想過帶土為何回來──那當然,回家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幫幫我。他彷彿聽見牆後的帶土對他呼喊。救救我,卡卡西。

 

  「恐怕我也該向你道歉。」卡卡西誠懇道,「英雄這個詞大概在你看來或許太過縹緲,大概也不想要背負這種稱號,但我是真心這麼認為,你是木葉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絕對不會改變心意。」

 

  前後矛盾的道歉逗笑了帶土,還說他自大呢,卡卡西不也是個自大的傢伙。

 

  「回去吧。」帶土說,「我餓了,想吃最大碗的拉麵,你請客。」

 

  卡卡西嗯了聲,向他伸出手,「嗯,我請客。」

 

  他借力起身,隨後一起向琳道別。

 

  對不起,琳,看來我還不能去陪妳。帶土對著墓碑,這回是真心誠意地致歉。希望這種東西,我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我想再努力一回。

 

  這次,他會帶著曾經擁有的一切,和卡卡西一起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

    

 


  

  

  所以殉道者,是堍,也是卡。

 

  寫的時候總有很多話想說,但真正按下最後一個句點後反而無話可說了。兩句話的梗,被我拖了這麼久真抱歉,謝謝慕虛的點梗,也謝謝願意把這麼拖沓的文看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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