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著向,戰犯和六代目的退休生活。

  

  


  

  

01.

 

  再度清醒時,長針恰巧和短針相逢於十二。

 

  手肘撐地坐起,卡卡西順勢取下額頭的毛巾,上頭尚殘留些許濕意。陽光自窗縫投射,好似清晨的木葉,卻是水之國最亮的天色。蟲聲唧唧,木香縈繞,長年緊繃的肌肉得以舒緩,腦海無一絲波瀾,唯有海鷗翱翔。

 

  也許是久違睡了個好覺,病弱致使的暈眩已幾不可聞,身體狀態令他懷念起過去近一個月的晝夜顛倒後仍精力旺盛的自己……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環顧四周,屋裡只有他。身側有一本倒放的書,頁角折壓出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卡卡西摸向地板,餘下微乎其微的溫度,證實先前迷迷糊糊間拉門滑動的聲響並非錯覺。

 

  他不由得對被拋之腦後的職業操守感到愧疚。

 

  紙門再度開啟,帶土跨過門檻。此時的卡卡西見到帶土,回憶起上一次甦醒時的慘劇,心裡就止不住發怵。

 

  他從不知道帶土竟能如此嘮叨。

 

  起因於昨夜晚餐結束後的雨。不同於木葉四季如春,水之國無雨方屬罕見。入店前還並肩欣賞日沉西山,而今就變了張臉。

 

  沒人帶雨具,店門口的愛心傘也早被掃蕩一空,於是帶土向卡卡西伸手,「走吧。」

 

  保持姿勢等待近十秒鐘,始終沒等到本該搭上來的手。帶土依循卡卡西的視線方向遠望,只覺雨幕如瀑,不用三秒就成落湯雞,尋常不已的景象著實瞧不出端倪。

 

  卡卡西忽然開口:「我們走回去吧。」

 

  帶土說:「做什麼?」

 

  卡卡西說:「只是一時興起想品味一下雨水的味道。」

 

  帶土說:「你在開玩笑嗎?雨水的味道有什麼好品味的?」

 

  卡卡西說:「所以說是一時興起嘛。難道你就沒有這種忽然想做什麼的衝動嗎?」

 

  帶土說:「當然有,比如現在,我想崇尚暴力。你不如來試一下我的寫輪眼?」

 

  發自善意的建議,老好人性格的卡卡西向來是微笑接受,卻不曉得為何這回格外堅持。卡卡西幽幽地看著他,看得帶土渾身發毛後,才說:「我試的還少嗎?我還用過呢。你忘了嗎?十八年。」

 

  一提到這件事,心口的舊傷隱隱作痛,視線自然而然停留在卡卡西的右肩,衝天氣焰頓時煙消雲散。

 

  不過幾百公尺的距離,回到旅店也立刻被壓往浴室洗漱,卡卡西仍舊光榮中獎了。

 

  「我叫你別淋雨,不聽!非要搞成這樣!年近半百了,還沒你自己九歲的時候成熟。」

 

  帶土霹靂啪啦地說著,毫不憐惜頭昏腦脹的卡卡西。唸叨近十分鐘,期間裝水、擦拭和換衣都不構成妨礙,最後他惡狠狠地落下一句:「你給我等著!」這種比起關心,更像是威脅的語句,便板著臉不再開口。

 

  好吧,這件事的確是他的錯。試想熟睡半途身旁突然出現一顆火球是多麼驚悚的體驗,卡卡西摸摸鼻子認了。事實上比起無謂的言談,帶土更信奉絕對的力量,因此有幸享受這等待遇的只有他一人──雖說帶土浪子回頭很多年了,敢和戰犯先生話家常的人也屈指可數。

 

  帶土手裡舉著一張矮桌,桌面擺放一個淺蔥色的碗,肉香撲鼻而來,「吃點東西再睡。」

 

  「好。」卡卡西伸長手,「謝謝,麻煩你了。」

 

  常理而言,帶土不會允許一個不久前還在發燒的人吃白粥以外的東西,但架不過卡卡西難得的請求,只為了一碗有口感的粥。他見下滑的棉被眉頭深鎖,恍然間令戰場的塵囂取代食物的香氣。

 

  沒回應後者習慣性的致謝,帶土只是把矮桌擺好,將湯匙遞給卡卡西。他磨蹭著碗,相隔一個容器暖和冰冷的手,將正中央的芹菜往下壓,粥衣破碎,白煙順勢掙脫禁錮,直衝鼻腔,他才意識到飢餓。

 

  卡卡西嚐一口便曉得粥是帶土的手筆。

 

  自幼孤身一人,情勢所迫之下,那時的帶土的手藝已不算糟糕。至少七歲那年的生日蛋糕,毒舌如卡卡西也僅僅是評價一句「勉勉強強」。後來帶土不再需要進食,這項技能也就被主人擱置多年,直至戰後開始共同生活,輪流處理家務才重拾。得益於寫輪眼,鮮少有帶土學不會的事,不過幾次磕磕絆絆找回手感,隨後便如魚得水。

 

  而總嚷著他們都不年輕了口味該清淡些的男人,烹煮鹹食時習慣鹽量減半。然而對甜品卻執拗地認定要雙倍的糖,坦然的雙重標準令卡卡西哭笑不得。魚肉的鮮甜充盈口腔,順著食道下滑至胃,暖熱霎時自腹部蔓延。

 

  「很好吃。」

 

  卡卡西真摯讚賞,帶土嗯了一聲。舉手將失去護額束縛後垂落的髮向後梳理,扳住後腦杓,傾身以額頭相觸。咫尺的距離,卡卡西能從那對黑眸中看見自己的身影,雙目水氣暈染,兩頰過分紅潤。

 

  「抱歉。」突如其來地致歉令帶土動作一滯,他接續道:「我毀了預定計畫。」

 

  「沒關係。」帶土說,「你都退休了,哪怕賴床也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你有損火影形象。」

 

  前天親手為弟子配戴寬帽,十五年來勞心勞力的人總算能功成身退。沒有人比帶土更明白卡卡西多麼期待這一天,他看著他細數每一個日升月落,在月曆上標記逝去的日子,追逐盡頭的紅色圓圈,然後讓火影辦公室的月曆永遠停留於那個被特別註記的位置。

 

  可是只有少數人知道。權力是無色無味的猛毒,是地窖深處的杜康。留連木葉,誰會相信他不戀棧權位?

 

  所以隔天一早,卡卡西便離開了木葉村。

 

  宇智波帶土是旗木卡卡西一手保下的人,生死完全掌控在卡卡西手中,私底下如何處置其他忍村尚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不離開卡卡西的眼皮底下。

 

  於是他也跟著過起了退休生活。

 

  神無毘橋、宇智波斑,曉,然後是第四次忍界大戰,隨後落敗成為戰犯,忙碌幾乎充斥他的人生,強迫退休一夕失去繁忙的資格,不免有些悵然若失。而恬淡似乎又與「宇智波帶土」的人生背道而馳,但寄人籬下,既然只有適應或死亡的選項,那麼問題便迎刃而解。

 

  卡卡西糾正:「不是『你』,是『我們』。」

 

  「……」

 

  老半天等不來一聲回應,卡卡西識時務地放棄。撬開帶土的嘴這等忍者聯軍都沒能達成的壯舉,他不認為自己能做到。

 

  帶土瞞卡卡西的事很多,倒不是因為心虛。興許是和宇智波斑相處久了,多少沾染斑的習性;亦或許是欺騙世界長達十八年,而今已無心為之。總之他腰桿打直地接受戰犯的身份,抬頭挺胸迎接審判和贖罪,坦承得超乎常理。

 

  只不過某些事情,他覺得別讓卡卡西知道比較恰當。儘管卡卡西覺得自己也不是白紙一張,事到如今沒必要試圖漂白。可是帶土想,一個曾受盡苦難的人,好不容易平靜了,那他希望能永遠平靜。

 

  安穩的生活得來不易,此言出自戰犯先生口中像極了諷刺。宇智波帶土不是好人,絕對不屬於經典中將受神明垂青的範疇;宇智波帶土也不信神,倘若承認過去皆是命運,不免落得畏罪詭辯的名聲。

 

  但他卻難得低下頭,誠懇祈求。

 

  額下的溫度依然過度,雙頰透著淡淡的粉。帶土鬆開手,拾起一旁的外套一甩,披在卡卡西肩頭。但相比不久前的滾燙已足夠令胸口的巨石墜地。

 

  「吃完再睡。」

  

  過於認真的神韻叫卡卡西忍不住反駁,「……我覺得起來活動有助恢復。」

  

  「你昨天晚上也是這麼說──」

  

  眼見帶土深呼吸,似是打算繼續嘮叨,卡卡西即刻舉白旗投降,「是、是,我知道了!」

 

  帶土臉上赤裸裸地寫著三個字:你確定?

 

  未免重蹈覆轍,卡卡西趕緊舀一湯匙吹涼送入口中。咀嚼、吞嚥,進食速度是不符合忍者作風的緩慢,是近年被迫養成的習慣,得益於同居人的監督。

 

  引用春野櫻的說法:「常年作息紊亂和各方壓力,卡卡西老師胃不疼簡直沒天理。」卡卡西是個負責任的人,卻不是個好病人,還有被帶土一針見血指出的犧牲癖,忙碌起來違逆醫囑是常有的事。春野櫻終日煩憂,某日瞧見排水溝堆積的櫻髮,總算下定決心治一治老師的破毛病。深知胃藥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所以第一個找上的就是老師的同居人……她不得不承認,除了攸關世界和平時鳴人驚人的戰鬥力,他們口才遠不如第六代火影,也比不過戰犯先生心狠手辣。

 

  她不曉得帶土是怎麼辦到的,只知道一次閉門會晤後,卡卡西的生活習慣確實改變許多。

 

  嚐了幾口,某種氣味取代了香味,那股熟悉的氣味,參雜鐵鏽和腥味,職業本能迫使腦子一瞬清明。但定睛一瞧,那身衣物仍如過去十多年卡卡西無數次目睹懸掛於曬衣架的模樣,布料微微泛白,衣襬略略捲曲。

 

  可那是災厄的招致,是忍者的朝夕相處,無數小蟲鑽心刺骨,無時不刻挑動神經,置之不理遠比想像中艱難。

 

  一碗粥見底,帶土收拾好碗盤,「好好休息。」想起卡卡西前科累累,又叮囑一句:「別亂跑。」

 

  「麻煩你了。」

 

  「小事。」

 

  「對不起,你明明不想來的。」

 

  帶土十分納悶,「你為什麼總在道歉?」

 

  拉開門,跨過門軌,門扉即將再次隔絕兩側之際,卡卡西開口:「別受傷了。」

 

  帶土一怔,他沒想過能瞞過卡卡西,卻沒料到卡卡西會這麼說,「我以為你會要我在別人的地盤上手下留情。」

 

  「我已經不是火影了。」卡卡西逆著光,聲音比之平時更為沙啞,「而且十五年了,條條框框束縛你這麼久也夠了。」

 

  「……我知道了。」

 

  掩好門,帶土左手拖住托盤,右手攤開,五簇火苗於指尖躍動,拍在紙門上化作黑色文字散亂,幾秒後消失無蹤。

 

  如此大動作不僅僅是防範外界,也封鎖內部出入。反正門後的人只會在事情結束再度見到帶土時,揚起無奈的笑容,毫無氣勢地「責罵」:你不該這麼做。

 

  不該,戰犯先生聽了太多、太多次。他不該叛逃,他不該組織叛忍,他不該掀起第四次忍界大戰。反正踰矩的行為在他的職業生涯是習以為常,更甚於和他劃上等號,多一個人指正也無濟於事。

 

  回到廚房收拾善後,並認真地清洗餐具每一個角落,擦乾每一滴水珠才收回空間。期間結界的震動未曾停止,不時拋出細小的樹枝,準確穿梭窗縫嵌入肉體,炸開艷麗的赤色之花。

 

  「滾。」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攻擊。

 

  他好不容易勸說病患乖乖休養。帶土長嘆,漩渦眨眼間吞噬他的身影,下一秒出現在林間,右臂鎖住距離最近的人,結實的肌肉壓迫喉管,窒息的恐懼令那人反射性掙扎,卻無法撼動禁錮分毫。隨後帶土左掌一扳,骨頭清脆的碎裂聲一響,那人倏地僵直,隨即了無聲息。隨手拋開手裡的屍體,向左彎腰,鋒利自距離側頰一公分處擦過,順勢扣住手腕,長腿一掃令人失去平衡,落地瞬間手肘精準地撞擊太陽穴。

 

  短短數秒,情勢已一面倒。剩餘人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敵軍首腦牙一咬,一聲令下讓所有人撤退。

 

  帶土只是原地佇足,任由敵人撤離。

 

  片刻後,他看向右側,說:「出來。」

 

  樹叢徬徨,稀稀疏疏的聲響劃破寂靜,樹幹後的窺探視線叫人備感無奈。儘管如此,人寧可繼續用著破綻百出的藏匿方法,也不願踏出一步。帶土兀自翻看屍體的衣物,收繳了一塊繪有奇特紋路的木牌,只輕輕一摳,指甲便留下些許黑漆。

 

  三兩下將屍體踢到一處,灑上一把枯木,吐出一團小火球點燃,殘枝倏然劈啪作響。火光凜凜,光影交錯,白髮蒙上一層陰影,更貼近於晦暗的灰。皮肉焚燒的氣味令人作嘔,於始作俑者心中卻激不起一絲波瀾,那雙銳利的紅眸顯得愈加深邃。

 

  然而如此大動作也沒有新的獵物出現。而待火燄熄滅,那人仍在躲躲藏藏。

 

  「出來,沒事的。」餘光瞄見身側的殘穢,帶土想了想,說服力著實堪憂,索性收回寫輪眼,把雙手藏進寬大的袖口,補充道:「我不會攻擊你。」

 

  幾秒後,一隻草鞋啪地踩碎落葉,隨即緩慢移動至帶土跟前,淚眼汪汪、戰戰兢兢的姿態活像目睹收割生命的勾魂使者,深怕下一秒被那對臂膀勒縛的就是自己。灰頭土臉,殘留顯而易見的恐懼,身著粗糙布衣,上頭有數道扭曲的黑線,拙劣的縫補僅僅是勉強讓衣物苟延殘喘。

 

  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帶土並不在意,「趁著人退了,快回家吧。」

 

  說罷,帶土便打算回去了。倘若離開太久,他無法保證卡卡西不會重蹈覆轍。

 

  畢竟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過去卡卡西的煩憂八成源於他,如今便換作他終日憂愁於卡卡西不聽話了。

 

  「等、等等!」女孩匆忙上前,途中被石塊絆倒,手臂蹭過碎石地,眨眼間擦出數條紅痕。她沒有哭,表情卻比哭還難看,投向他的眼神盈滿委屈。帶土往後退了一步才蹲下來,心急如焚的女孩顧不得疼痛,倉皇抹了把臉,小臉霎時更加髒亂,「求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兄長!」

 

  ……他就該把場面搞得血腥一些,把女孩嚇得恨不得離他三公里遠才是。

 

  莫名其妙接到求助的帶土悠長嘆息,誠心反省那無謂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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